鏡中花

難以形容的心動。

在人頭湧湧的跳蚤市場拍賣會裡，我甫看見這面古董掛鏡就決定不惜代價買下它。

首次對一件死物如此著迷。

我把鏡子掛裝床前，日夕相對。每天溫柔仔細地擦拭它，讓鏡面保持光潔如新。閒時會坐在床邊對鏡發呆，細賞鏡框古典雅緻的玫瑰圖案。圖案栩栩如生，幾可亂真。花瓣幼紋像有如少女的肌膚，葉脈紋路好比少女的命運，莖梗尖刺正是少女的愛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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某天，我瞥見鏡中書桌上置放了一個高身透明窄長玻璃瓶，而我身後書桌上沒有這款瓶子。

心寒之際，赫見一朵白玫瑰憑空出現於玻璃瓶裡。

白玫瑰？

抓著鏡框的雙手驀地凝住。

我似乎憶起甚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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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後每天，一朵白玫瑰會在日出時憑空出現於鏡裡花瓶內。第十日，花瓶插滿白玫瑰。第十一日，花瓶旁邊出現一模一樣的玻璃瓶，瓶內同樣有一朵白玫瑰。如此類推，第二個花瓶在第二十日插滿了，第三個花瓶在翌日出現。

我曾向到訪社工有意無意展示這面掛鏡，她沒有發現掛鏡異樣或是看見鏡中瓶及花。這不間接證明詭異事情全是衝我而來？

危險。

動手棄鏡時，目光不小心對上鏡中花，腦海間瞬即浮現段段細細碎碎疑幻似真的影像——一名打扮過時的年輕女子獨在街頭閒逛，偶然發現古董店櫥窗後的掛鏡與好友氣質十分合襯，當場決定花上大半年薪金買下心頭好，掛在床前，日夕相對；女子特意請假陪伴失戀好友，與對方促膝長談，場面溫馨窩心；女子相約好友到海灘散步，在夕陽餘暉下送對方一朵白玫瑰……

我對這份不屬於我的美好難以自拔，開始長時間留在鏡前，沉醉於她兩廝守終生的甜蜜幻象。

不知不覺，鏡中已有九十九個滿滿的花瓶，第一百個將於翌日出現。

我徹夜無眠，興奮得忘記連日不吃不睡帶來的饑餓與疲倦。

日出，一室柔和晨光。不如之前的九十九次，今趟白玫瑰並非憑空出現——幻象中女子拿著一朵白玫瑰，自睡房門走到鏡前安坐。

四目交投。

終可近距離端詳鏡裡的她。

她眼泛淚光，內斂地激動著，喜悅聲線略帶不安：「你記得我是誰嗎？」

「我親愛的好友……」

話音剛落，鏡面驀地泛起水波漣漪，誘人花香自鏡中傳來——現實和鏡後世界連接相通了！我心意已決，主動穿過鏡面爬到鏡後世界，與久別重逢的亡友相擁痛哭。

冷靜以後，她領我到屋後海灘，送我白玫瑰。

「四十年前的今天，你拒絕了我。今時今日，你會再次拒絕我嗎？」

我欣然帶笑接下白玫瑰。

「我寧可抵著世人異樣目光接下你的一朵白玫瑰，也不要在你殉情後送你一千朵你無法收到的白玫瑰。」